他看都没看那被一剑劈开的巨大裂口和满地的狼藉,浑浊的目光转向浅坑中。
龙辰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着。心口那处伤口,暗红与淡金血肉的搏杀似乎达到了某种惨烈的平衡,暂时停止了剧烈的冲突,但两种色泽依旧在缓慢地蠕动、互相渗透着,如同两条陷入僵持的毒蛇。眉心那点暗红的火焰,光芒也稳定了许多,不再疯狂闪烁。
寒髓玉膏消耗了大半,幽蓝的光芒黯淡了不少。
“小子……老头子……只能……帮你……到这儿了……”老烟袋的声音沙哑破碎,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疲惫。他枯槁的身体晃了晃,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要耗尽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一阵极其轻微、压抑着痛苦的咳嗽声,从浅坑中传来。
龙辰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皮,极其艰难地、颤抖着……掀开了一条缝隙!
露出的,不再是之前那如同万载寒潭般的冰冷,也不是被血色充斥的疯狂,而是一种……深不见底的、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沧桑的疲惫和虚弱。那瞳孔深处,是破碎的、尚未凝聚的焦距,如同风中残烛,微弱得随时都会熄灭。
他的意识,仿佛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最底层,被一股蛮力艰难地、一寸寸地拖拽回来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那炼狱般的剧痛,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着濒临破碎的残躯。
“小子……醒了?”老烟袋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,他佝偻着身体,剧烈地咳嗽了几声,枯槁的脸上死气更浓。那惊天动地的两剑,几乎燃尽了他最后一点生命之火。
龙辰的视线艰难地、缓慢地移动,扫过被一剑劈开、透下惨白天光的穹顶裂口,扫过满地狼藉的碎石和泥土,最终落在了老烟袋手中那截再次变得暗沉无光的乌木剑柄上,以及……剑柄末端,那极其细微、却无法掩饰的一缕……暗红血符的残留气息!
虽然微弱到极致,几乎被那洪荒凶戾的杀意彻底掩盖,但龙辰那被《天机神录》淬炼过的感知,还是瞬间捕捉到了那一丝同源却更加古老、更加本源的……悸动!
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
血符宗……镇族凶兵……“戮天”的残骸?
竟然……在这老者手中?
他到底是谁?
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,但他此刻虚弱得连一个字都问不出来。心口那暗红与淡金血肉搏杀带来的撕裂痛楚,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。
“看……看出来了?”老烟袋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目光变化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,有惊讶,有了然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。他剧烈地喘息了几声,枯瘦的手颤抖着,指向龙辰心口那狰狞蠕动的伤口。
“你……你的情况……自己……清楚……”老烟袋的声音断断续续,气若游丝,“天机根基……碎了……被那女娃的污浊引子和血符邪力……冲得七零八落……又被老头子我……用寒髓和邪火……强行煅烧……现在……就是个四不像的……破烂摊子……”
他每说一个字,都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。
“想活……想恢复……甚至……想报仇……”老烟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龙辰,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虚弱的躯壳,直视他残存的灵魂,“靠你自己……这点破烂根基……和那半吊子的《天机神录》……没戏!”
龙辰虚弱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等待着他的下文。那眼神深处,是死水般的沉寂,却又仿佛有冰冷的暗流在涌动。
“路……只有一条……”老烟袋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,带着一种临终托付般的沉重,“把你那破碎的天机根基……和侵入你体内的……那点污浊引子、血符邪力……还有这寒髓玉膏的残力……甚至……甚至你心口这乱七八糟的新生血肉……”
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枯槁的身体晃了晃,几乎要栽倒,但他强行稳住,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龙辰的心口!
“把它们……全部!当成燃料!”
“用你那还没死透的《天机神录》本源残渣……当火种!”
“点燃!”
“烧!”
老烟袋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、也是最炽烈的光芒,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!
“要么……烧得干干净净……死得彻彻底底!”
“要么……就在这废墟和烈火中……把那女娃带来的污浊……那血符的邪戾……那寒髓的阴寒……还有你原本的天机纯净……全部烧熔在一起!”
“烧出一条……前所未有的!”
“只属于你自己的……”
“邪道!”
邪道!
这两个字,如同惊雷,炸响在龙辰沉寂的心湖!
抛弃天机阁千年传承的正统之路?拥抱这由污浊、邪戾、阴寒和破碎根基强行熔炼的……邪道?
龙辰那虚弱的目光,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。那不是恐惧,不是抗拒,而是一种……冰冷的、近乎漠然的……计算。
老烟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,仿佛要从中读出他的答案。几秒的死寂后,老烟袋似乎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。
“很好……”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,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疯狂,“老头子……果然……没看错人……”
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枯手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那截暗沉无光的乌木剑柄,狠狠掷向浅坑中的龙辰!
“拿……着!”
“这是……‘钥匙’……”
“也是……‘火引’……”
“怎么用……看你……自己……”
乌木剑柄划过一道弧线,落入龙辰无力摊开的手掌旁边。入手冰凉刺骨,沉重异常,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凶戾气息顺着接触点试图侵入,却被龙辰体内那几股混乱冲突的力量本能地抗拒着。
做完这一切,老烟袋那枯槁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,猛地向后一仰,重重靠在了冰冷的岩壁上。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,嘴角溢出混合着泡沫的暗红血液。浑浊的眼睛迅速失去焦距,望着被劈开的穹顶那片惨白的天空,嘴里发出极其微弱、几乎听不清的呓语。